另一方面,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性气息消解了信仰时代的沉闷与慌张,人的容颜不再像往日那般庄严与死寂,人的主体性与想象力苏醒。然而,新的自卑感萌生了,历史经由黄金时代、白银时代、青铜时代,正滑向黑铁时代,无可挽回。风俗诗艺堕落,一天不如一天,1616年,古德曼(G. Goodman)在《人的堕落》(The fall of Man)里有悲观的宿命论:“自然进程持续堕落,从完美到老态龙钟,时间越久越腐朽,像流水一样,离源头越远,越浑浊。”[143]古今之争后,堕落的历史观受冷遇,现代人不再自卑,莫尔莱对此有所论:
如果一个未曾受教育的人不是厌世者,或未被无益的论辩误导,他真希望自己生活在荷马以美妙可怕的色彩描绘的野蛮时代?谁会后悔自己没有出生在斯巴达,生活于那些装模作样的英雄中间,他们以为凌辱自然就是美德,惯于偷盗,以屠戮奴隶为荣?[144]
除却旧知识的面纱后,世界看起来是新的,“人人感受到自己的力量,为无数的秘密所吸引”[145]。现代人的自信不是乌有的想象,它有坚实的依靠,科学界丢弃了经院哲学的演绎法,转而以综合法和分析法证明问题,世俗知识体系服从于一套全新的因果关系。世界地理、现代制度随之成为时兴话题,推理与论证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假设,探究真实的热情出现了,观念活跃,四处传播,像决堤的河水:“对于这个世纪,我不知道是否有恰当的理解,只是感觉到源于正在进展的普遍理性的兴奋。有人任其消失,有人通过良好的教育加快它的进步。”[146]18世纪的哲学家多是乐观的,对人的身体与精神、自然、国家与世俗生活有全新的理解,他们喜欢说生活在“智慧的时代”(Siècle des lumières)。[147]1793—1794年,孔多塞与妻子维尔纳(Vernet)在逃亡途中依然怀着希望,描绘了一幅人类精神进步史表:“人类精神在摆脱所有枷锁,离弃偶然性王国以及敌视进步的王国后,坚定地在真理、德行和幸福之路上前行。”[148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