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曲舞毕,母亲带我去了厨房,给我做果汁喝。后来,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歇息的时候,她突然起身,进了房间。角落里的唱片机还在播放那位摇滚巨星的音乐。我走过去换了张专辑。迷幻摇滚。母亲换上一件她最喜欢的连衣裙,在一片模糊的电吉他声中走来,给我看一张她私藏多年的照片。照片上,她和我们的摇滚巨星坐在一起,头和头紧紧挨着,背景好像是某个音乐节现场。母亲说,她和任侠有过一面之缘,照片后面还有他的签名。我看着照片上的母亲,没看背面的字。我看见年轻时的她,在很久很久以前,眼神清澈而闪亮,散发着迷人的光辉。倘若不是这张照片,很难相信我眼前这个疲惫而普通的家庭主妇,也曾爆发出美丽的射线。照片上的女孩,像耀发的超新星,而我的母亲,这么多年过去了,芳华不再,黑发中生出了银丝,变得平庸而痴肥。我看着照片上的这个女孩,她的笑容陌生,眼神干净,和我身边的母亲好像不是同一个人。她是那个在母亲跳舞时从她身上灵光一现的幽魂,所有美好的一切已坠向遥远的过往。
父亲回家后,上述发生的一切,好像没发生过。如果那天他回家晚了,喝了酒,准会吐得满地都是。每当那个时候,我的母亲会把我关进房里,给我放点音乐,让我一人待着。然后,她孤身一人,前往客厅,像赴死似的,拿着扫帚和簸箕清理父亲的呕吐物。我有一把吉他,是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。起初,父亲想砸了它,是因为扰民,邻居上门投诉。后来,邻居搬走后,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执念。父亲每次喝醉后都会动手,说是得赶在她把我变成一个无用之人之前阻止这不幸的一切发生,而我的母亲,总会阻止他这么做。紧接着,客厅里就会传来她挨揍的声音—有时是拳头,有时是皮带,有时是家具,但最终遭殃的,总是母亲。直到我学会如何跳入端点岛之前,我都只能躲在现实的房间里弹吉他—练习,但不弹出声。外面传来母亲挨揍时的闷哼声,间或夹杂着父亲那醉汉式的怒吼和叱骂。她承受了这一切、吞咽了这一切、消化了这一切。依赖酒精的父亲喝完酒就会来一场暴风雨。每次都是这样。也许,第二天醒来,他会道歉,会拉着她的手,跪在地上,口口声声说爱她,祈求她大发慈悲怜悯和无私的爱的施舍,但我们都知道,这样的事还会再发生:我的母亲挨揍了,原谅他了,又挨揍了,然后一次又一次的,原谅他。可奇怪的是,无论这样不幸的事发生多少次,我都从未听到她哭过一声,连啜泣也没有。